架空馬戲團

猜想許多第一次接觸到她的音樂的人──尤其喜歡直來直往、清楚明白、不旁人需詮釋也能領會歌中奧妙的歌曲的聽眾──聽到多莉安莫絲那種執迷的呻吟、激越的琴音，以及她那看似不知所云的歌詞，著實會讓感覺不敢領教的。

我認識幾個視「文藝青年」為髒字、將它當罵人話的朋友。我還記得他們很正經的為文青下了這麼個定義：「沒有真正的文學造詣，於是愛用艱深拗口的罕用詞或是不知所云的文字寫幾十萬字的文章，表達不外乎用『我很寂寞』、『我發春了』、『我心情不爽』這幾個字就能說完的東西，或是浸淫在沒人讀的書、冷門音樂中以文藝氣息自慰，故意讓人看不懂他們在幹麻而誤以為他們很有才華的傢伙。」

這麼說來，想必我這種人對他們而言就是無可救藥的髒兮兮文青了。而我這個爛文青大膽揣測，某些聽慣流行音樂的聽眾或上面提到的傢伙可能會這麼說：「無病呻吟就是這個女人的噱頭和特色吧，一首好好的歌非得唱得半死不活，從頭聽她哼哼唧唧到尾，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哀嚎些什麼。還有那些歌詞啊，根本就是言不及義、沒人會懂的怪詩嘛。你們就是因為文青都愛聽這種歌，聽了就覺得自己是有氣質有品味的少數文化精英，才把她捧在天邊當女神不是嗎？」

嗯，我妄自以個人的角度去揣測他人的想法，或許太過主觀了，但不可否認的是，至少我堅信，一定有些人會覺得多莉艾莫絲就是那種服務一群特別需要品位認同的文青的歌手。不信你看看，「6.58 妳確定我的小火花在哪兒嗎？」，這是什麼玩意啊？「曾將我的靈魂寄託冰淇淋刺客」又是啥米碗膏？還有這「女芭蕾舞伶生著妳永遠找不到的鰭」，什麼跟什麼？這和唱歌總像含著滷蛋的周杰倫，還有他那把毫不相關的字詞胡亂拼湊偽裝成所謂「創作」的歌詞，又有什麼不同呢？

唉唷，我知道喜歡一首歌應該就大方坦然的說我喜歡，不必牽牽托托、長篇大論，藉由否定他人來確立自己的見地。話說回來，對待其他比較「正常」的歌曲，我的心情也正是如此；我了不起就是作個歌詞翻譯、最多加上短短幾個字的推薦，啪的一聲就貼出一篇推薦歌曲的文章了，這就是我平常的做法。

但是對多莉安莫絲，我就是不能那麼爽快坦然。這不是說推薦她的歌需要面對任何良知危機，不是的。相反的，我這個人越愛一首歌越是焦慮地想好好想介紹之，卻容易因為自己太敏感、怕別人都把我當濫情的文青、神經病，反而過於偏執於辯護我所愛的東西。

嘖嘖，我說到哪去了，清醒點吧。

好的，今晚我要推薦的是多莉安莫絲的「火光」這首歌。

回想我第一次接觸這首歌，是在RollingStone的網站上點選了這首歌的MV。老實說，我會點只是因為有個ptt的網友說多莉在這部MV中犧牲最大，必須把她悲痛的遭遇親自演出來。看完網友這麼說，雖然我並不懂多莉到底經歷了什麼，還是隨手點了一下這個MV；

(注意：以下是MV劇情概述，不想看的請跳過兩條＊＊＊之內的文字)

＊＊＊＊＊＊＊＊＊＊

在MV中，我看到的是穿著紗裙的多莉被矇住雙眼、反綁雙手，躺在幽黯森林深處的腐葉中，赤著腳掙扎。旁邊則是一台打開了後車廂的黑色汽車，廂內留著她的一隻短靴。她好不容易站了起來，開始在黑暗中奔跑。

追著她的，是一個我們看不到面孔的黑衣男人，男人冷酷地邊看著錶邊追逐無助的多莉。無可逃避地追著。跑著跑著，多莉跌進森森湖水；在瀕臨死亡的深淵中，她掙扎再掙扎，最後終於掙脫了矇眼布。她跑到一條道路上，攔下了一台行使中的汽車，轉過身來懇求車內的人替她鬆綁。

沒想到對他投以冷酷眼光的車內人就這麼事不關己地驅車遠離。沒想到唯一能從恐怖中解救她的人就這麼事不關己地驅車遠離，留下完全絕望的多莉跪落柏油路面，綁住雙手的麻繩在她的手腕上割出鮮血。

＊＊＊＊＊＊＊＊＊＊

看完MV，我想，她大概是在描述她被綁架的恐怖經歷吧。嗯，這歌的旋律也好好聽唷，改天找來仔細聽聽吧。

這天一改，就是將近半年之後的事情。

今晚我不知是被雷打到了、被冷鋒刺激到了，還是天使突然賜我聖靈充滿，讓我突然想起這檔子事，於是找來了多莉的歌曲，一遍遍地反覆聆聽。

一開始聽了大約五次，好聽啊，真的。曲中有種無法言諭的悲哀與無奈，在我的大腦皮質層深處留下了深深烙印。可是說實在的，嘖嘖，這樣說很抽象吧，幾乎全世界有一半的流行歌曲都能用上面那種空泛的形容詞來形容，我該怎麼去解釋我感受到那股悲哀呢？

好，於是仗著我還稍微認識幾個英文大字，我特地拜了google大神，試圖理解這首歌背後所要表達的隱晦傷痛，究竟是什麼樣的經驗造成的。直說就沒意義了，請姑且容我跟著歌詞一一道來：


她染上了戒煙貼片癮
(因為她想藉由抽煙來平息某種痛苦，又知道這樣不好所以對戒煙貼片上了癮？)

她害怕黑暗中的光明
(是否因為她無法正視自己？)

6.58 妳確定我的小火花在哪兒嗎？
(我的小火花是什麼？6.58又是什麼意義重大的數字呢？)

她曾深信自己能阻擋排山倒海的冰河
但她卻連自己的寶寶都保不住
(啊！是寶寶！她的小火花是肚子裡的寶寶啊！她流產了，而向來自信的她這時候卻變得完全地無助、什麼都沒辦法做！多麼的無奈啊，縱使能操弄星辰，若連自己肚子裡的寶寶都保不住，那她之前的自信對現在又是何等尖酸無情的諷刺！)

不禁懷疑在內心深處的角落 是否還有著一個女人
(因為流產了，所以她連身為一個女人的職責──母職，都無法履行；是否因為這樣，導致她連自己還算不算是個女人都不再確定？)

妳說妳不想要寶寶
一次又一次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啊啊，這就像許多人在擁有珍貴的寶貝當下，都會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直到永遠失去了想要守護的對象，才無限懊悔地發現自己當初是多麼的口不從心。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只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妳說不想要這種處境
不想待在我們身處的馬戲團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妳並不是真這麼想的啊......
(身為一個充滿自信自覺的女強人，妳當然可能會認為懷孕生子啊傳宗接代什麼的就像過時的馬戲團老把戲，妳說妳才不想倘這種混水哩，但是就是要到妳眼睜睜看見曾經與你血肉相連的生命還來不及來到人世就匆匆消逝，妳才會椎心刺骨地感受到你是多麼多麼在乎他啊！無限懊悔......妳並不是真這麼想的啊......)

若說神聖天主的計畫完美無缺
那或許下次我會給猶大個機會
(多莉曾說，當她在超市裡看到媽媽理所當然痛打著小朋友的腦袋瓜，頓時她好心痛、好憤怒。照理說世上的一切都是按照著上帝完美無缺的計畫在運行著，但是這樣公平嗎？為什麼上帝要這樣虐待我和我肚內無辜的小生命？如果這就是所謂上帝的計畫，那我反而寧可相信背叛者猶大！)

曾將我的靈魂寄託冰淇淋刺客
在這裡
(在一個訪問中多莉被問及冰淇淋刺客究竟何許人也，她說：「長久以來人們都對著他祈禱，而且甚至為了他浴血奮戰。那個大傢伙，自己想想看。」......這樣大家應該很清楚了吧，冰淇淋刺客不是別人，正是多莉婉轉稱呼的那個「祂」)

多少命運在延長賽一百八十度扭轉
女芭蕾舞伶生著妳永遠找不到的鰭
妳以為自己是驚世駭俗的炸彈
是啊 我也曾這麼想
(多莉對自己說著：「妳看看，有多少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都可能會發生，而妳又是這麼個獨特的女性，會不會，如果，如果妳再爭氣點、再多忍耐一會兒、再多做點什麼，寶寶就不必離妳而去？」......多麼的悲哀，每個失去自己期待著的骨肉的母親，都是這麼自責的吧！)

6.58 妳確定我的小火花在哪兒嗎？
(最後又重複了一次6.58。據說，她的孩子是在六點58分流產死去的。這讓我們想起很久以前國外的公益廣告：「十點半了，妳的孩子回家了嗎？」；我想她這段詞的意思是：六點58分了，妳找得到我永遠回不了家的孩子嗎？)

對了，補充一點，當我一句一句地找出歌詞的涵義、當一切看似難解的隱喻都被解析成可以理解的話語，我突然失聲痛哭。

就連失戀都也只會靜靜掉眼淚的我、堅強獨立的卡蜜拉，因為音樂直接的衝擊和歌詞中隱晦但不造假的悲傷失‧聲‧痛‧哭。我從沒懷過孕，更別提流產，這些東西對我曾經是另一個世界的未知事件。但是我身為一個女人，聽到另一個女人如此真切地悲吟著失去曾經盡自己一切所能守護著的骨肉的悲傷，我似乎也能感受如果今天流產的是我，我會以什麼樣的心情唱著這首歌。

在當下，我完全懂了。我懂為什麼她這首歌的曲要這麼譜、她的詞為什麼要這樣寫、她的MV又為什麼要這樣拍。這首歌的每個轉折起伏、每次不停的重複，和歌詞的意義都是有關係的，而她在MV中絕望徒勞地試圖逃離的黑衣人，那個邊望著錶邊冷冷地追著她的人，是要將她的寶寶奪走的死神......。

多莉說過，直到流產前一刻，為她產檢的醫師那「放心，妳的寶寶很健康！」的神情都還她腦海裡迴蕩。一切都是這麼突然、這麼無法面對、這麼不公平！

以上大概就是我收集到一切關於這首歌的背景與各種詮釋。我這輩子從未因任何一首歌寫出這麼多字。我不敢說我寫得好，說不定明早起床重看這篇文章，還會覺得昨晚寫的文章真是又爛又不理性呢。但是，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是很努力地想要將讓我失聲痛哭的那份感動分享給大家。說不定也有人就算耐著性子看到文章的這個段落，仍然覺得我不知所云或是小題大作，更有可能的是，他們就是真的沒什麼感覺。這樣的反應我完全是可以理解與接受的。我不會幼稚地說任何人聽這首歌了還不學我痛哭失聲就沒血沒目屎、不是男子漢或真女人；我只是真的很希望能夠讓別人更了解多莉安莫絲和她的創作。

最後，在一連串的說文解字之後，最重要的還是請各位細心地聆聽這首歌，聆聽她在主歌的寂寥中故作鎮定地敘述著事件種種，而當副歌併出，尤其是"Bu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她體內狂暴衝撞的血液般的琴音、唱腔中那種深切的悲傷，都是那麼地令人恐懼而震撼，我相信只要你們知道了這首歌到底在講什麼，你就會感受到她的心境、她就絕對不會再只是無病呻吟當噱頭的流行搖滾女歌手。





Tori Amos - Spark

She's addicted to nicotine patches
She's addicted to nicotine patches
She's afraid of the light in the dark
6.58 are you sure where my spark is
Here
Here
Here

She's convinced she could hold back a glacier
But she couldn't keep Baby alive
Doubting if there's a woman in there somewhere
Here
Here
Here

You say you don't want it
Again and again
Bu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You say you don't want it
This circus we're in
Bu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If the divine master's plan is perfection
Maybe next I'll give Judas a try
Trusting my soul to the ice cream assassin
Here
Here
Here

You say you don't want it
Again and again
Bu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You say you don't want it
This circus we're in
Bu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How many fates turn around in the overtime
Ballerinas that have fins that you'll never find
You thought that you were the bomb
Yes well so did I
Say you don't want it
Say you don't want it

How many fates turn around in the overtime
Ballerinas that have fins that you'll never find
You thought that you were the bomb
Yes well so did I
Say you don't want it
Say you don't want it
Say you don't want it
Again and again
Bu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Say you don't want it
This circus we're in
Bu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You don't, don't really mean it

She's addicted to nicotine patches
She's afraid of the light in the dark
6.58 are you sure where my spark is
Here
Here
Here

       
多莉安莫絲─火花

她染上了戒煙貼片癮
她染上了戒煙貼片癮
她害怕黑暗中的光明
6.58 妳確定我的小火花在哪兒嗎？
在這裡
這裡
這裡

她曾深信自己阻擋排山倒海的冰河
但她卻連寶寶都保不住
不禁懷疑在內心深處的角落 是否還有著一個女人
在這裡
這裡
這裡

妳說妳不想要寶寶
一次又一次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妳說不想要這種處境
不想待在我們身處的馬戲團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妳並不是真這麼想的啊......

若說神聖天主的計畫完美無缺
那或許下次我會給猶大個機會
曾將我的靈魂寄託冰淇淋刺客
在這裡
這裡
這裡

妳說妳不想要寶寶
一次又一次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妳說不想要這種處境
不想待在我們身處的馬戲團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妳並不是真這麼想的啊......

多少命運在延長賽一百八十度扭轉
女芭蕾舞伶生著妳永遠找不到的鰭
妳以為自己是驚世駭俗的炸彈
是啊 我也曾這麼想
說著妳不想要寶寶
說著妳不想要寶寶

多少命運在延長賽一百八十度扭轉
女芭蕾舞伶生著妳永遠找不到的鰭
妳以為自己是驚世駭俗的炸彈
是啊 我也曾這麼想
說著妳不想要寶寶
說著妳不想要寶寶
說著妳不想要寶寶
一次又一次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說不想要這種處境
不想待在我們身處的馬戲團
但其實妳並不是、不是真這麼想的
妳並不是真這麼想的啊......

她染上了戒煙貼片癮
她害怕黑暗中的光明
6.58 妳確定我的小火花在哪兒嗎？
在這裡
這裡
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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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哭得眼睛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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